一個出生在平原省的男子,山對他來說是令人敬畏的。應題看著太行花美麗的五瓣黃花蕊,挺立在山崖石壁間,連翹鋪得滿山黃,美麗山景一點都引不起他的好興致,他的心卻是驚惶忐忑,步履蹣跚。應題跟同伴說:「我們河北人怎會爬山呢!」
1928年,應題進入保定中學就讀,年方十一,寄居老舅家。哪年老家仍是安穩祥和,但遠在華北,日軍已經蠢蠢欲動,各地政治派系勢力劇鬥,老舅聽說國共戰事就在鄰省開打起來,心裡不踏實。這個情勢對於在保定的應題來說,完全不當一回事兒,他少不更事,玩性大加上離家在外馬老爺管不到,簡直暢快自在得很。
1927到1937年國民政府的黃金十年,卻因日本侵略而結束。
「應題,恐怕戰事要起了,我們家要到大後方避一避,有關你的學業,我聽說軍委會陳誠主任首推學校內遷,他說得對,戰爭是暫時的,但教育卻是百年,十年之後,國家的命運就看你們這一輩了。」
「舅舅,我的老師說,我們可以跟著軍隊到大後方繼續學業,我打算跟同學去,我到了西安就給老家送信,您放心。」
1937年,北京傳來日軍大舉入侵,抗戰全面開打,頓時山河變色,保定的家人開始收拾細軟準備往西北避難,應題的學校也停課,大夥兒決定跟著軍隊冒險穿越封鎖線到後方流亡,盼能求生且有機會繼續就學。剛進入十八成年的應題,成了這波流亡學生,跟著胡宗南將軍的國民軍隊要跨越河北邊界太行山,到西安。這是他的成年禮,是吃苦的開始。
太行山道險峻,古村落沿山崖而建,這群行軍的軍旅與流亡學生,一路摸索還要提防日軍行跡,一晚一行人行進一村落,村中大戶聽說是胡將軍的部隊,就招呼入院,應題看這院落一般般,他對同伴說:「這是這個村子裡的大戶之家嗎?怎麼一點也不大氣。」一位軍兵聽到他的話就搭著說:「你有所不知,在這個太行山裡,大戶人家就是有充足蓄水的人家,誰家有水誰就是富。」哪晚半夜,全部隊就漏夜撤出村子,因為發現日本鬼子的部隊就在村子外不遠處,將軍半夜決定天未亮就往小樹林方向前進。
長達兩個月跨越太行,哪些野外夜宿,多次與日軍對峙,出死入生、驚濤駭浪的艱苦,讓應題成為男子漢,那雙平原腿終於可以爬山,也終於體會到什麼是彷彿死過一回。但那雙腿卻染上了嚴重的風濕病,一發病甚至下不了床。
1938年春天,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七分校(西安分校)正式成立。校址位於西安王曲镇。分校主任就是應題流亡學生時期跟隨的軍隊胡宗南將軍。國難當頭,應題決定投筆從戎,正式進入第七分校,校址在王曲鎮上知名的城隍廟,大夥兒就將廟的建築拆了,就地建校,一切勞動活兒都是學生們點滴建成,白天內陸酷熱,大家就從傍晚做工,當地人見學校將廟佔了也拆了,又不敢多話只好寫成民謠抒發不滿:「第七分校,不務正道。白天睡覺,晚上拆廟。不要磚瓦,光要木料。百姓叫苦,怨聲載道。」
應題除了上課學習外,還被分派到伙房幫忙,成了伙夫,日子不好過,大廚要的是手腳都要利索,應題心想君子遠庖廚,自己卻落得做起女人家的活兒,每天少不了大廚吆喝責罵:「切個肉炒個菜都不會,你打什麼日本鬼子!」這樣的磨練造就了應題的廚藝,做麵食,饅頭、肉包子、麵條、豆沙包、芝麻烙餅、蔥油餅、水餃,樣樣精通。
到了冬天,軍中物資缺乏,一個薄棉襖要抵寒冬,革命軍人不能怕吃苦,個個打哆嗦,長官問道:「你們冷不冷啊!」這些小伙子就大聲回:「不冷!」其實身子是邊抖邊喊。這冬天的軍衣雖為棉衣,但下裝是短的,有一節綁腿,高個子的應題,棉褲與綁腿間空了一節,冷風吹來分外刺痛,若遇雨天更是難受。應題行軍太行山得了風濕,這舊疾加上不能禦寒的軍衣,就在入學不到兩年就發作得厲害,風濕痛到不能下床,而且久久不見好,醫藥物資無法治好這痛,應題只好被迫休學。
帶著無奈及落寞的打擊,應題回到家鄉大清河邊的西大塢村,終於在就醫及調養後下床了,鄉親們看康復的應題已經休學,就出了個主意,請他在這戰亂之時,出任村裡小學的校長,馬老爺也認為此主意不錯,所以應題上任。過了些時日,應題的內心仍然對戰事牽掛,他認為不能逃避鄉野,不問世事,於是跟父親懇談,取得諒解,也聽說1937年因抗日「中央警官學校」西遷重慶,校址設於重慶南岸的彈子石,除正科教育外,增設特種警察訓練班及特科警官訓練班,應題決定當不了軍官,就算未來抗戰結束也可以當個警官,不單可以如願報孝國家,也為將來有個長遠打算。
怎知這個決定對於他的未來有著決定性的關鍵,不單讓他與邢二小姐相遇,甚至遠走香港避難,最後還落腳台灣,從此八千里路離家越來越遠,至死都沒有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