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陽山
三十年多前，我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唸書，當時的美國被視為憲政民主的楷模，也被當成資本主義的明燈。「美國夢」所代表的是自由丶和平丶民主丶效率，以及對繁榮和幸福的追求。
但是美國的領導地位卻正快速式微。一方面，經濟榮景不再，貧富差距不斷擴大。另一方面，價值體系分裂丶種族衝突嚴重丶社會治安敗壞，自由民主的困境已全面浮現。美國在全球的獨霸地位，也受到了嚴峻的挑戰。
「美國夢」的衰退起因於長期的霸權和自滿。1989年以後的東歐巨變和蘇聯解體，宣告了冷戰的結束及美國獨霸局面的出現，這卻是造成美國逐漸衰退的主因，這段看似弔詭的歷史進程，經歷了幾個不同的階段。
1992年到1993年之間，我回到紐約擔任哥大訪問學者，經常在紐約街頭行走，發現許多十字路口的老店關門了，物價也變得越來越高，當時媒體報導稱之「仕紳化」（gentrification）現象，也就是看似高雅雍容丶實則飛騰昂貴。我自己清楚的感受到，在八十年代那個相對樸實丶親和丶平易近人的老紐約，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但當時我不知道的是，在美國境內各種製造業已然悄悄的往外移動，移向勞工低廉的亞洲丶拉丁美洲，這一標誌為「全球化分工」的趨勢，最後造成美國產業的空虛化，也導致失業率上升，在美國中西部和南部地區，出現普遍的貧困化現象。窮困丶失業丶低學歷的白人，是2016年全力支持川普當選的群眾力量，他們對全球化的抗拒與反撲，其實早在1990年代中，就由美國人種下了禍根！
2001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發生，遭此巨變，紐約人心惶惶、恍如末世。美國也有如眾矢之的，隨時可能招致恐怖攻擊，出現了一種「恐懼的文化氛圍」。這也正是杭廷頓所預言的「文明衝突」，亦即基督新教與東正教丶伊斯蘭丶儒家丶佛教等文明體系的對抗，其代價十分慘重！
九一一事件後，美國情治系統被迫進行重整，國內安全情勢變得嚴峻敏感。接下來，美國展開對阿富汗丶伊拉克丶敍利亞丶伊朗丶利比亞和其他北非國家的對抗和戰爭，至今未歇。2020年以後，又與中國展開對抗，關係也逐步惡化。那個安全丶富裕丶公正丶自由的美國，確實已一去不復返！
但小布希總統卻堅持推動「唯美國利益是尚」的單邊主義(unilateralism)，彷彿回到中世紀的十字軍東征，想打誰就打誰！其結果，導致全球紛亂，烽煙四起。美國為了追求軍事勝利付出沈重代價，但卻未能解決政治危機和文明衝突，並造成中亞丶中東及北非難民不斷湧現，蔓延至歐洲，導致歐盟內部紛爭，而英國因拒絕分配難民配額及經費，最後竟然選擇脫歐之路！
由於世界各地反美情緒高漲，美國不斷增加駐外軍事基地，以抵禦威脅！據統計，冷戰結束後美國在海外（不包括伊拉克與阿富汗）至少設立了800多個軍事基地，駐守美軍逾五十萬人，每年的花費高達1700億美金。
換言之，當年強調自由丶和平與繁榮的「美國夢」已然全面褪色！取而代之的卻是窮兵黷武丶疲於奔命的龐大基地帝國。其目的旨在維持美國的獨霸地位，並打擊任何具威脅力的竟爭者，以及利益衝突的潛在敵人。
到了2008年，華爾街遭逢巨變，銀行投資機構的投機與詐欺行為引發了全球的金融海嘯。但美國人對於資本主義倫理的崩潰，竟無反省之心，也未體會這是對自由市場公平秩序的嚴重戕害，必將重傷美國信譽！而在首位非洲裔總統歐巴馬當選後，白人種族主義者卻心不甘情不願，對其百般刁難。許多白人官員陽奉陰違丶阻撓相關政策的推動。至於國會與白宮間，也出現劍拔弩張丶零和博奕的局面，導致歐巴馬成為真正「跛鴨的總統」！美國政治也由過去的多元民主丶和而不同，變成兩極對立丶左右對峙。至於白人與非洲裔丶亞太裔及拉丁美洲裔之間的族群關係，也在不斷地惡化。
在2016年底的大選中，人格與作風極具爭議的川普僥倖當選總統，雖然他得到的普選票(votes)輸給對手希拉蕊多達286萬票，但依然因為選舉人票（electors）較多(304:227)而勝選。這凸顯了美國選舉制度的困境，不但逐漸喪失正當性，「美國夢」也進一步面臨褪色的危機。
而今，文化衝突、宗教戰爭和族群傾軋正在不斷蔓延，美國單憑軍事武力已無法解決問題了。面對社會分裂丶貧富懸殊丶階級對立，美國政府不思反省，甚至還坐視其繼續惡化！
根據美國智庫政策研究院（Institute for Policy Studies）的統計，從2020年年初到四月十日，在美國170位最有錢的富豪中，有34人的財富增加了逾千萬美元。在這三個月中，巨富貝佐斯的財富增加到250億美元，超過了宏都拉斯全年度的全國國民所得（239億美元）。
由於新冠病毒疫情蔓延，美國失業率在四月份颷升，失業人口多達4000萬人。但在同一期間，富豪財富卻增加了2810億美元。而在過去30年中，富豪財產一共增加了1130%，相對的，財富居中位數（median）的財產卻只增加5.37%，這是因為富人控制了民主決策機制，民主機制為富人服務，幫其減稅的結果。目前居最上層1％的富豪，平均稅率不及18％，較中産階級猶低，但卻掌握了超過42％的全國財富！
這正是30多年來「美國夢」式微與衰頹的關鍵所在。
